吳藻芳心比天高
吳藻出嫁時已經二十二歲了,按當時的習慣已算是晚動婚姻了,娘家和婆家都是一方
富商,婚事自然辦得紅紅火火,迎親是十六人抬的大花轎,裝飾得溢彩流金,鞭炮聲、鑼
鼓鎖吶聲響徹雲霄,送親的嫁妝排出了好幾里地,場面煞是可觀。
可新娘吳藻並不欣喜,不象一般的新娘子那樣羞怯怯、嬌滴滴,滿懷着興奮和憧憬;
她神情淡淡,心境也淡淡,似乎已把未來的生活猜透,一切都將是平平淡淡。
旁人看來,吳藻實在是個泡在蜜糖里生活的人了。父親是富甲一方的絲綢商,把唯一
的寶貝女兒看得比眼珠還重,從小在父母濃厚的寵愛中長大,錦衣王食,無憂無慮;雖說
婚事是拖晚了點,可終究嫁的是個朱門大戶,家財萬貫,事事不愁,對新進門的媳婦百般
珍視,吳藻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?可她偏偏覺得遺憾。並不是心中另有他人,也不是父母
強迫而成的婚姻,要說原因,只能怪吳藻一顆比天還高的心。
吳家住在仁和縣城東的楓橋旁,與大詞人厲鶚的舊居比鄰。也許是出於對鄰家名士的
景仰,吳藻的父親雖是個地道的商人,卻對書香風雅之事特別感興趣。愛女吳藻自小就顯
得穎慧異常,吳父對她十分看重,重金聘請了名師教她讀書習字、作詩填詞、彈琴譜曲、
繪圖作畫。吳藻果然沒讓父親失望,方到及笄之年,詩書琴畫樣樣精通,尤其是在填詞上
別有造詣。在這種優越的家境里,吳藻的童年和少年不但甘甜如怡,而且充滿着情趣。月
下撫琴,雪中賞梅,與花兒談心,同燕子低語,那情景從她寫的一閡“如夢令”中便可看出
一斑:
燕子未隨春去,飛入綉簾深處,軟語多時,莫是要和依住?
延停,延停,含笑回他:“不許!”
燕回燕去,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漸漸長大了,人大心也大,吳藻對自己生活的這個小天
地開始有幾分不滿了。從書中她了解到,很多文人才士都喜歡聚集在一起吟詩填詞,不但
可以相互唱和,還可以相互指點品評。風清月明,薄酒香茗,三五好友,詩詞互答,她對
那種生活十分嚮往;可是仁和這個小縣城裡,根本沒有閨友組織的文會,一個大姑娘拋頭
露面是被視為大逆不道的,而她的家庭及親友中又絕無能陪她談詩論詞的人,她只能一個
人獨吟獨賞她的才情,於是詩詞中也不免染上了愁悵。那閡“蘇幕遮”中就流露了這樣的情
緒:
曲欄干,深院宇,依舊春來,依舊春又去;一片殘紅無著處,綠遍天涯,綠遍天涯樹
。
柳絮飛,萍葉聚,梅子黃時,梅子黃時雨;小令翻香詞太絮,句句愁人,句句愁人處
。
轉眼到了婚嫁的年齡,吳藻不只是才高情濃,家庭優越,還長得風姿綽約,容貌清秀
,實在應該是“千家羨,百家求”的閨中寵兒。事實上到吳家來求親的人也確實踏破門坎,
因為吳家是富商,人忙談婚嫁的講究門當戶對,所以求親的也多是紈絝子弟,吳藻嫌他們
胸無點墨,一一搖頭拒絕了。仁和縣城裡才子本就有限,有的家境清貧,有的埋頭苦讀,
誰也沒想到吳氏商賈之家還藏着個錦銹才情的大姑娘,就是想到了也會有不敢高攀之慮,
如此一來,才貌雙全的吳藻竟然芳齡虛度,婚事磋舵,一直拖到了二十二歲。
“女兒大了不中留”,吳家父母開始着急了,他們軟磨硬勸,終於使吳藻勉強答應了同
城絲綢商黃家的求婚。其實,對這門婚事吳藻一點興趣也沒有,可自己已苦苦等了這麼多
年,心中的白馬王子無由降臨,也許自己生就是商家婦的命,任憑怎樣的心高,也擺脫不
了命運的限定,只好認命了吧,她的心已有些淡漠。
黃家是世代的絲綢商,富實足以與吳藻的娘家相媲美,可是卻從未出過讀書的種子。
吳藻的丈夫從少年開始經商,除了看帳本外,就不再摸別的書本;但對妻子的才情他
特別羨慕,對她百般寵愛,還特意為她布置了一個整潔寬敞的書房,讓她獨自在家中經營
出些書香氣息來。
初見丈夫支持自己讀書作文,吳藻還暗暗驚喜,以為丈夫也是個知解風雅的人,自己
錯識了他。於是當丈夫忙完商務回家后,她喜盈盈的拿出自己的新詩新詞讀給丈夫聽,丈
夫倚在床頭,頻頻稱好,待吳藻讀完再看丈夫時,他己坐着睡著了。原來只是附庸風雅,
到底是個庸俗漢!吳藻的心又重新掉進了冰窟,一腔風情無人解,冰冷的淚珠無聲地從她
眼中泌出。
丈夫雖然不懂她的詩詞,對她的生活卻關懷得無微不至,衣食住行,全不需吳藻操心
,她天天關在自己的書房中,一心一意編織她的閑愁。除了偶爾操琴舒泄外,她的愁大都
系在了詞句中,琴無知音空自彈,詞還留在紙上,今人不看後人看。看她的一闋“祝英台近
”詞,便可窺見她婚後的心情:
曲欄低,深院鎖,人晚倦梳裹;恨海茫茫,己覺此身墮那堪多事青燈,黃昏才到,又
添上影兒一個。最無那,縱然着意憐卿,卿不解憐我,怎又書窗依依伴行坐?算來驅去應
難,避時尚易,索掩卻,綉偉推卧。
因恨丈夫的粗俗,她無意取媚討歡,甚至懶於梳妝。丈夫整天忙於商務,深夜回家也
多半累得只能睡覺,沒有心思對她輕憐蜜愛,怎不讓感情細膩的她傷心難過。但要說丈夫
不愛護她可有些冤枉,只能說他不懂得怎樣才能安慰得了她那顆孤高寂寞的心。
見妻子被閑愁折磨得日漸憔淬,丈夫十分心疼,自己沒有時間陪,便勸她多交些朋友
,也好換換心境。吳藻確實覺得無聊,便接受了丈夫的建議,開始結交一些紅粉閨友。
吳藻交友當然是選那些懂詩解詞的,挑來選去,這種女子縣城裡只有那麼幾個,而且
這些人雖然粗通詩詞,可在才情卓絕的吳藻面前,常常只有仰慕,讚歎的資格,很難有什
么唱和。
吳藻仍然不滿足,但通過這些閨友,她慢慢結識了一些真正的文人才士,他們一般是
這些閨友的兄弟和丈夫。吳藻的詞作傳到文人才士手中,他們不由得擊節稱嘆,一些性情
比較開放的人開始邀吳藻去參加一些文人們的詩文酒會,徵得丈夫同意后,吳藻欣然前往
。
生活在那些情趣高雅,大吟詩詞的文人中間,吳藻宛如魚兒得水,頓時變得活躍、開
朗起來。吳藻的詩詞在當地文人中間引起極大的轟動,他們稱她是“當朝的柳永”,詞句似
是信手拈來,卻蘊含著深長的情意。吳藻與這些儒中長袍的書生一同登酒樓,上畫航,舉
杯暢飲,高聲唱和,絲毫沒有拘束。他們常常月夜泛舟湖波上,深更不歸;春日遠遊郊外
,帶醉而回。吳藻的這些行徑實在是越出了婦人的常規,可是她丈夫並不干涉,只要妻子
高興,他不在乎別人說三道四,因為他有他的理由:吳藻是個不同於一般女人的女人,當
然不能用常規來約束她。既然丈夫縱容,吳藻愈加無所顧忌了。與一群鬚眉男子同行同止
,雖是瀟洒,但畢竟有不便之處,在一閥“金縷曲”中,她竟埋怨起自己的女兒身來:
生木青蓮界,自翻來幾重愁案,替誰交代?願掬銀河三千丈,一洗女兒故態。收拾起
斷脂零黛,莫學蘭台愁秋語,但大言打破乾坤隘;拔長劍,倚天外。人間不少鶯花海,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