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生處情歸何處
月光寶盒
在許多年前的天遠山莊,她得到了桃生的真心,卻遺失了自己的眼淚。有情人朝夕相見,卻無法廝守,一天長如一歲,一歲猶如一生。
16年前,師傅在一條小溪邊撿到她。溪水上漂滿桃花。
師傅抱她回去,取名“清淺”。因那溪邊竹疏桃紅,水流清淺。
年華滾滾驚心。16年彈指一揮間。
清淺的師傅,是青鳥幫的幫主丁芸香。青鳥幫,是為別人送信的。
信,交到丁芸香手中前,是有字的信;而到了丁芸香手中,卻變成了無字的信。
因為丁芸香,原本就是一個瞎子。
青鳥幫的弟子清一色都是妙齡女子。她們個個輕功非凡,不用車馬,卻比車馬還快。
關於丁芸香的眼睛,江湖上最常見的說法是:16年前,丁芸香在與大師兄私通生下一個兒子之後,被她師傅毒瞎了雙眼。因為,她的大師兄已經奉師命與丁芸香的師姐程洗真訂婚。丁芸香被師傅逐出師門,從福建武夷輾轉來到江南,創建了青鳥幫。
丁芸香一路上收留了12個女孩子,清淺,是最後一個。丁芸香與12個女子在溪邊結廬而住。
除了師傅和11個師姐,無人知道如何讓無字的信箋上恢復原本的墨跡。
清淺沒有送過信。她沉靜地長大,眼前猶只是清平江山。
桃花開。
黃昏,清淺被師傅叫入密室。
師傅道:16年前的今日,我於溪邊見到你,我把那天定為你的生日。你在今日,已是整整16歲了。
說著從衣袖中緩緩抽出一封信。清淺虔誠接過,朱紅的信封有些褪色,信封上黑色的筆跡卻蒼勁有力。
清淺一字一字讀到:洛陽,程洗真親啟。
清淺問:如果是無字信箋,我怎麼辦?
師傅說:那就把信件和一個叫桃生的人,一同帶回江南。
洛陽。天遠山莊。
開門的,是一個白衣少年,清瘦俊朗,乍一看,竟有幾分舊相識。
少年道:姑娘,你找誰?
程洗真。
少年扶着他師傅在客廳的主座上坐定。
程洗真,竟也是個瞎子。
還未等清淺稟明來意,程洗真便已經開口問她:姑娘從哪裡來?
清淺道:江南。
程洗真又問:聽說江南的青鳥幫如日中天,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丁芸香?
清淺道:正是家師。
程洗真突然面目猙獰,厲聲道:桃生,將這賤人拖出去!
桃生!原來那白衣少年,便是桃生。
桃生道:師傅息怒。這姑娘一路勞頓,想來是有急事,師傅何不聽她說明來意?
清淺道:我是來送信的。清淺將信交到程洗真的手中。
她撫摩着信封,問:桃生,這信封,可是朱紅之色?桃生說是。
只見程洗真的瞎眼裡,流下了渾濁的淚水,顫聲道:師傅!
信件,竟是師祖的親筆。
程洗真叫桃生拆開,卻見信箋無字,雪白薄脆。
她對清淺道:姑娘,你快施展絕技,讓字跡復原。
清淺道:師傅說,如果是無字信箋,就將信件和一個叫桃生的人,一同帶回江南。
程洗真動容道:這一定是我師傅的意思,要不然,這賤人怎知我有桃生。
清淺用眼睛的餘光看到桃生,那少年臉上沒有一絲表情,似乎中原、江南都是一樣田地,他只隨天意。
程洗真對桃生道:桃生,你明天一早就隨這姑娘去江南。
次日早上醒來,清淺卻發高燒,一直燒了十天十夜都不退。
什麼葯都用過了。似乎是在劫難逃。
桃生苦思冥想,想到了白馬寺108歲的老方丈。
老方丈聽完桃生的敘述,沉聲道:天遠山莊的牡丹會殺人,施主速速回去,把那女施主門外的12株牡丹都連根拔起。
桃生照做。清淺的高燒,一下子就退了。她的生關死劫,被桃生擊破。
在出發前,程洗真將桃生叫往密室,當桃生走出密室時,煞白着臉,那唇,竟也是白色。
那信箋上,是什麼寂寞蒼老的語言,指引桃生來到江南。
16年的光陰,將女人的美麗換成舊時風景,神采只隱隱在夢裡。
其實,桃生與明眸善睞時的丁芸香是那麼相像。
如果丁芸香有眼睛,她應該馬上就知道,桃生,原來是她的兒子。
丁芸香帶清淺到密室,柔聲道:你知道怎樣讓無字的信箋,恢復原來的字跡嗎?
清淺道:請師傅指教。
師傅道:是你的淚水。你師祖告訴我,在江南,我將在某條小溪邊撿到一個女孩子。16年後,讓這個女孩子去天遠山莊送信,並帶回一個叫桃生的少年。一定要這個女孩的處子之淚,使信箋上的字跡復原。
師傅沉吟片刻,又道:那信箋上,一定是個天大的秘密。
但是,清淺在高燒十天十夜以後,竟再也不會流淚。
清淺沒有眼淚。清淺與桃生,卻再難分舍。
桃生白衣勝雪,安靜如初見,只是那眼睛里的憐惜,讓清淺心痛。
清淺想:他似她有血親的兄長,又似上天賜給她的夫婿。他是她命里的劫,又破了她的劫,他到底是誰。
清淺呢?清淺也是桃生命里的劫。
他為她拔除了12株牡丹。他手上殷殷的血,染紅了雪白的衫子,溫熱了她的心。
他們那樣的相知,他們應該羅帶結同心。
但是,桃生不能。
在出發前,程洗真告訴他:在你3歲時,我將珍藏了3年的我女兒的胎髮燒成灰,拌在葯里給你吃了,你這一生,只能娶我的女兒。你要是沾了其他女子的身體,那女子不出兩個時辰,就會全身腐爛而死。
一年一年,清淺還是沒有眼淚,手裡的信箋,依然雪白薄脆,不堪一擊。
清淺手裡的秘密,丁芸香在等、程洗真在等,桃生也在等。
但是,清淺等不到自己的眼淚。
有情人朝夕相見,卻無法廝守,一天長如一歲,一歲猶如一生。
終於有一天,桃生離開了清淺,在溪水對面安居了下來。
他們隔水相望。他能看見她年華老去,她能看見他發中星月。
她還是沒有眼淚。
在許多年前的天遠山莊,她得到了桃生的真心,卻遺失了自己的眼淚。
花開花落。
丁芸香和程洗真,都已經成了堂前靈位、棺中白骨。
清淺與桃生,還是一樣地隔水相望,一起終老。
他們的一生沒有歡情,只有平靜的對視,溫暖又微涼。
桃生走在清淺前面。
清淺越過溪水。隔着數十年的相望,今日才又真切相見。還是一樣的白衣勝雪,卻是陰陽永隔。
從此後,料得年年斷腸處,明月夜,短松岡。
清淺吐出一口血,那血,竟然是黑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