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康之變
宋宣和七年,公元1125年,十月,金太宗完顏晟下詔伐宋。金軍以完顏杲為都元帥,其下兵分兩路:完顏宗翰為左副元帥,攻太原;完顏宗望為右副元帥,攻燕京,而後兩路會師宋朝都城開封。其時,領樞密院事童貫以兩河燕山府路宣撫使正在河東,聽到金軍南侵的情報,竟以赴京奏報為由丟下軍隊、防區和人民逃之夭夭。
金軍南侵前夕,宋朝那些大臣嚴密封鎖消息,因為徽宗下過:不準妄言邊事。更兼郊禮在即,他們唯恐妨礙自己的推恩。直到這時,徽宗才感到事情嚴重,下罪己詔,數說了自己即位以來的種種不是,下令廢花石綱、應奉局等弊政,要求天下官僚士庶直言時政,希望天下方鎮郡縣率師勤王。
徽宗派陝西轉運判官李鄴使金求和,但金人不改變攻宋的既定方針。李鄴徒勞而返,說金軍:人如虎,馬如龍,上山如猿,入水如獺,其勢如泰山,中國如累卵!開封軍民憤然叫他:“六如給事”。二十三日,徽宗匆忙擅位給長子趙桓,自稱教主道君太上皇帝,聲稱今後除道門事外,一切不管。這年,徽宗才四十三歲。趙桓即宋欽宗,數日後就是新年,他宣布改為靖康元年,公元1126年,乞求能保佑國家安定太平。正月初一,欽宗下求言詔,讓官僚士民直言時政得失。儘管欽宗下詔加強黃河防線,但駐守黃河北岸黎陽津(今河南浚縣東南)的守將梁方平日日酣飲。二日,見宗望大軍已攻陷相州(今河南安陽),便倉皇逃遁,南岸宋軍也望風而逃。金軍在五天內安然渡河,譏笑南朝可謂無人,倘若一二千人扼守住黃河天塹,豈能得渡!三日,欽宗下詔親征,以新任兵部侍郎李綱為東京留守,自己仿真宗澶淵故事,似乎欲與社稷共存亡。但次日宰執們建議他出奔襄鄧,暫時避敵,他即表同意。李綱以為,舍此而去,天下將無安身之處,激勵軍民,京師豈有不守之理?並指出宰執白時中、李邦彥應該責無旁貸領導開封保衛戰。白時中反問李綱能否出戰,李綱表示願以死報國,只是人微官卑難以服眾,欽宗任命他為尚書右丞,位居執政。四日,徽宗借口去亳州太清宮進香還願,攜帶皇后與部分子女,由蔡攸隨從,前往江南避難,走到泗州,高俅、童貫等也趕來扈從。徽宗出逃,讓欽宗再次變卦,他打算逃往陝西。李綱一再苦諫,說萬一金軍得報,健馬奔襲,何以禦敵?欽宗這才打消去意,命李綱為親征行營使,把統兵抗金的事都委託給李綱。
李綱臨危受命,僅用了三四天就鞏固了東京防務。七日,金軍打到東京城下,向好幾個城門發起進攻。出乎金軍意外,宋軍防守嚴密,金兵死傷累累而不能得手。宗望遣使入城,要求宋朝派出大臣與金議和。欽宗即派同知樞密院事李梲回使金營,談判和議的條件。宗望回復的條件是:宋帝尊金太宗為伯父;燕雲漢人悉歸金朝;宋割太原、中山、河間三鎮歸金朝;宋納犒軍費金5百萬兩,銀5千萬兩,錦緞1百萬匹;以親王、宰相作人質。李梲不敢作主,回城復命。宰相李邦彥力主全部答應,免使京城受刀兵之苦。只有李綱強烈反對,指出只要再堅守幾天,勤王大軍就會雲集而至,金兵孤軍深入,必將向宋求和。見大臣們多傾向李邦彥一邊,李綱憤然表示要離職出朝。欽宗還仰仗李綱守城,便好言撫慰,答允議和之事慢慢商量。但李綱離朝部署守城時,欽宗就派使者帶誓書赴金營求和,答應納幣、割地、遣質等所有請求,誓書已改稱:伯大金皇帝。后,欽宗命宰相張邦昌為計議使,異母兄弟康王趙構為人質,前往金營。中書侍郎王孝迪奉命勒索民間金銀,出榜恐嚇京城人民說,倘不交出財物,金軍稱:男子殺盡,婦女虜盡,宮室焚盡,金銀取盡。老百姓氣憤地叫他“四盡中書”,與李鄴的“六如給事”配對。十五日,勤王兵陸續抵京,名將种師道也在其中。欽宗召見,問以國事,他以為女真不知兵法,豈有孤軍深入別國之境而能安然返歸的;京師城高糧足,只要嚴密防守,金軍日久必困。他反對割地求和,但同時表示自己只以軍事聽命於皇帝,其他事不想過問。
李綱任命了四壁統制官,擘畫防務,守城形勢為之一振。他請求統一指揮种師道的軍隊,但欽宗卻讓种師道以同知樞密院事兼京畿兩河宣撫使,姚平仲為宣撫司都統制,並交代李綱的親征行營司與种師道的宣撫司不能互相侵權。統兵權既分,指揮權不一,李綱便不能從容貫徹其守城方略。種、姚同為西邊豪族,各出了不少將才,種氏三代有種世衡、種諤、種詁、种師道、种師中,姚氏祖孫則有姚兕、姚雄、姚古、姚平仲。師道持重,以為京城形勢,作戰兵力略有不足,守御則綽綽有餘。平仲急於建功,以士兵請戰為由,說動欽宗實行劫營之計,李綱對此舉也不反對。
二月一日夜,姚平仲率步騎萬人實施計劃,因走漏消息,反遭迎擊。損失雖不嚴重,但他唯恐受到种師道責罰,竟棄軍亡命。种師道原不贊成劫營,現在以為倒不如將計就計,每天派兵騷擾,不出十日,金兵必退,但被李邦彥拒絕。宗望遣使向欽宗施加壓力,追究劫營的責任,李邦彥完全推給李綱和姚平仲。欽宗的恐金症再次發作,罷免了李綱和种師道,撤銷了親征行營司,遣使謝罪,交割三鎮。消息傳出,群情激憤。二月五日,太學生陳東率千餘諸生伏闕上書,軍民不期而至者數萬(一說10餘萬),要求罷黜李邦彥,復用李綱、种師道,反對割地乞和。太學生們堅持和平請願,但出於義憤的軍民不可能那麼溫良謙恭。群眾把登聞鼓抬到東華門外,擂得震天價響,把鼓皮都擂破了。他們見李邦彥下朝,圍上去怒罵:你這浪子,豈能作宰相!揀起瓦礫擲他,嚇得他坐上婦女的小轎,狼狽逃竄。其他主和大臣也遭到詬罵和毆打,前來宣諭詔旨的宦官被憤怒的群眾殺死。開封府尹王時雍派數十衛兵團團圍住陳東,指責學生脅迫朝廷。學生反駁道:以忠義要求朝廷,不比你們以姦邪要挾天子強多嗎!陳東挺身於斧鉞之間,凜然無懼。有人勸他逃生,他說:我一走,你們就得受戮。我今天這頭已在地上了!欽宗自知大義有虧,只得宣布李綱、种師道復職,並讓李綱出面安撫請願的學生,平息了這場風波。
金帥得知主戰派佔了上風,大兵久困堅城之下,而宋朝勤王兵在外圍聚集,自己將處於內外夾攻的危險境地,後果堪憂,便萌生退意。十日,欽宗更換人質,換回了趙構與張邦昌,將同意割讓三鎮的詔書送給金帥。這天,金軍帶着勒索到的金銀引兵北去,開封被圍近四十日終於解圍。
再說徽宗南逃,車駕渡江,在鎮江營繕宮室,建造庭院,做久居之計,每月花銷竟達20萬貫。更令欽宗不滿的是,徽宗並不想全部放棄君權,鎮江行營儼然另一朝廷。在朝臣紛紛要求下,欽宗鑒於“自江以南,詔令不行”,便派出太上皇帝行宮迎奉使敦促徽宗回朝。四月三日,徽宗一干人等悠然自得返回京城,似乎什麼戰爭都沒有發生過。回京以後,徽宗又提出親赴洛陽募兵,欽宗斷然拒絕,並驅逐了徽宗的侍從,以確保一個中心。其後,要求懲辦蔡京父子與童貫的呼聲不絕於朝野。欽宗先後貶朱勔於循州(今廣東龍川),貶蔡京於儋州(今海南儋縣),貶蔡攸於雷州(今廣東海康),貶童貫于吉陽軍(今海南崖縣)。七月,蔡京在流放途中病死,數日無人收屍;童貫在押送路上被下詔處死,首級送回東京示眾;九月,蔡攸與朱勔也在貶所被處死。
六月,欽宗命李綱代替种師道,去解太原之圍,將他排擠出朝。欽宗讓前線武將直接聽命於己,李綱根本指揮不動軍隊,被迫提出辭職,欽宗就以“專主戰議,喪師費財”的罪名,將他一再貶官,安置夔州(今重慶奉節)。欽宗以為和議可恃,不思戰備,反而壓制抗金輿論,以至民謠一針見血的說:城門閉,言路開;城門開,言路閉。
金軍雖迫於形勢暫從開封撤圍,在打交道中卻看透了對手的腐敗無能。當年八月,宗翰、宗望再次分東西路進攻宋朝,西路軍再次猛攻太原。太原軍民在知府張孝純、副都總管王稟率領下,又一次讓強敵受阻於堅城之下。九月,因內無糧草,外無援兵,太原三軍煮弓弩皮甲充饑,老百姓吃萍實草茭,甚至人相食。這座堅守近九月之久的河東重鎮終於陷落,王稟投水殉國,張孝純被俘降金。
閏十一月初,兩路金軍會師東京,開始大規模攻城。欽宗這才再次想起李綱,驛召他進京領開封府,但他還在中途,東京就陷落了。與此同時,欽宗派人持蠟書前往相州,任命趙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,讓他與河北守將火速帶兵入援京城。時值隆冬,開封有禁軍、勤王兵與民兵近20萬,禦寒衣薄,在城頭瑟瑟發抖,欽宗視察后仍捨不得動用國庫布帛。欽宗還病急亂投醫,相信術士郭京撒豆成兵的“六甲法”生擒敵帥,掃蕩金兵,只須用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。但郭京聲稱:非朝廷危急,決不出師。二十五日,城破在即,同知樞密院事孫傅催促他出戰。郭京命守城軍民退下城頭,驅七千七百七十七名“神兵”出宣化門迎敵,誰知一觸即潰。郭京借口下城作法逃遁,金兵卻乘虛攻入了開封城。
次日,欽宗遣使金營乞和,宗翰、宗望要求:一是割地,二是徽宗前去“相見”(實際即作人質)。欽宗表示太上皇有病,自己願意代往。二帥讓他到宗翰駐軍的青城聽命。欽宗在青城齋宮被扣三天,這裡原是宋朝皇帝祭天前夕齋戒留宿之處,如今卻成為他的臨時囚所。十二月二日,欽宗在青城齋宮向金軍二帥獻上降表,受盡凌辱,才被放回。
靖康二年,公元1127年,正月十日,宗翰、宗望將欽宗與親王、宰執大臣等再召到青城,把他們囚禁起來。二月六日,金帥命欽宗在青城金營中跪聽金太宗詔書,宣布徽宗與欽宗廢為庶人,另立別姓:以王茲土。而後就下令剝去欽宗的帝服,在旁的禮部侍郎李若水上前抱住欽宗不讓脫衣,大罵金帥:你狗輩不得無禮,這是大朝真天子!宗翰惱羞成怒,毒打不止,若水罵不絕口,最後被砍了脖子割斷舌頭,壯烈而死。
次日,徽宗與皇帝宗族也被押往青城金營。徽宗對金帥哀求,說自己願遠赴金朝,只希望能讓欽宗到廣南一小郡奉祀祖宗,宗翰聽都不願聽。得知金軍將立異姓,同知樞密院事孫傅在四天里先後連上七書,先是要求復立欽宗,再是請求在徽宗其他諸子中另立賢者,最後懇求留欽宗的皇太子監國,宗翰不僅一概不答應,反而逼其交出皇太子,進而拘捕全部宗室,免得將來複辟。
在金軍的斧鉞下,二月十一日,宋朝百官集議另立異姓天子的問題。有人以為,為了不讓金軍屠城,不如推出一人應命,大家推舉靖康元年做過兩個月宰相的張邦昌。兩天後,金軍事先宣布有異議者將押赴金營,東京城裡的大小官員、僧道、耆老、軍民被迫簽名表示“擁戴”張邦昌。
三月七日,是金帥為張邦昌行冊命禮的日子。張邦昌打算自殺,有人說他被推舉時不死,現在卻要讓一城生靈塗炭,他這才作罷。他的傀儡政權國號“大楚”,與金以黃河為界。在冊立儀式上,張邦昌一再痛哭,表示自己不願叛立。他做傀儡皇帝時,始終不立年號,不坐正殿,不受群臣朝賀,不用天子禮儀,大內宮門都貼上“臣張邦昌謹封”的封條。
四月一日,金軍押着大批俘虜和戰利品啟程北撤。俘虜包括宋徽宗、欽宗父子和他們所有的皇后、嬪妃,皇太子、親王、公主,宗室、外戚、宰執和其他在京大臣,伎藝、工匠、娼優等各色群眾,共計10餘萬人。戰利品包括金1千萬錠、銀2千萬錠、帛1千萬匹、馬1萬匹以及法駕、鹵簿、車輅、冠服、法物、禮器、祭器、樂器以及其他文物、圖書等。行前,金軍焚燒了開封城郊的房屋,而開封城內早就形同廢墟,老百姓餓死者日以萬計,連一隻老鼠都賣到幾十文錢,人相食的慘劇也時有所見,再也找不到孟元老筆下的那些繁華景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