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蓬萊恩愛夫妻死相連
福州城外的西郊群山中,有連理枝樹,兩樹的根部相距很遠,但枝柯相連,糾結不解
,似乎無窮的恩愛。隨着時間的流逝在不斷地增長。那樹是從埋在這裡的元末的賈蓬萊和
她的丈夫上官粹郎的墳上長出來的。
賈蓬萊和上官粹郎青梅竹馬。兩人的父親都在朝中為官,也都是飽學之士,意趣相投
。兩家的小孩自然也就玩在一起,在無憂無慮中一起讀書學詩,一起長大,也一起增進友
誼。
元末多亂政,賈蓬萊的父親賈虛中忽然之間被無緣無故的罷官,倉促間帶着家眷黯然
回到故鄉福州。只不過三年多一點時間,賈蓬萊的兩個姐姐先後出嫁,賈蓬萊也長成為婷
婷玉立,秀媚可人的大姑娘。
也就在三年後的某天,上官粹郎的父親上官守愚被朝廷派往福州參知政事。造化弄人
,他賃屋而居,不意又與過去在京的好友賈虛中隔街對門而居。喜得他連夜造訪,熱情依
舊,暢談竟夕,真是快慰平生。
喜壞了兩位老人,急壞了兩位年輕人。上官粹郎與賈蓬萊見面了,一個是長身玉立、
一個是婀娜多姿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,但一個是喜上眉梢,一個是愁上心頭,童年的記憶
都襲上了心頭。那一片友情,如柳絮、如飛絲,化成一點點的思念、一陣陣的柔情,兩人
都對視着,審視着對方。賈蓬萊盈盈為禮,羞紅上頰,輕輕地告訴上官粹郎,她已在月前
許配給當地的豪門林家。很靜,兩人都各懷心事,別有憂愁,暗恨生活的作弄,無聲勝有
聲。
別人是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,而他們卻是咫尺天涯。一個待嫁的閨女是不能隨便
與別人見面的,更何況對方是一位單身男子。賈蓬萊獨立樓頭,遙望遠處漠漠平林是愁煙
如織,一帶寒山傷心愁碧。真正是:“往事只堪哀,對景難排。秋風庭院蘚侵階,一任珠簾
閑不卷,終日誰來?”
地盼望着上官粹郎能夠向她有所表示,可借“晚涼天凈月華開,想得王樓瑤殿影,空照
秦淮!”懷着無窮的幽怨,寂寞,為排解無法排解的牢落心情,她開始冒險,在雪白的綾帕
上畫上桃樹一株,題詩一首悄悄地傳遞到了上官粹郎的手中:
硃砂顏色瓣重疊,曾是劉郎舊看來;
只好天台雲里種,莫教移近俗人栽。
這詩最明白不過了,她坦率地告訴上官粹郎,自己雖然已許配給林家,但心依舊,依
舊系在你上官粹郎的身上,希望上官粹郎想想辦法,打開眼前的困境。可憐上官粹郎懦弱
無能,毫無男子漢氣慨,左思右想,無計可施,無可奈何之際,就畫一枝梅花,寫一首詩
傳遞給賈蓬萊算是作個交代:
蕊玉含春縕素羅,歲寒心事諒無多;
縱令肯作仙郎伴,其奈孤山處士何?
意思是說縱然你篤念舊情,然而對林家又如何交代呢?賈蓬萊看后悶悶不樂。
事情就有這樣怪,上官粹郎越是窩囊,賈蓬萊越是愛他。用現在的話講,就是愛他的
那份憨厚與純真吧。上官粹郎也是摯愛着賈蓬萊,傻人有時也有機伶勁。上元燈節到了,
到處火樹銀花。上官粹郎站在自家樓上賞燈,忽然瞥見對面賈家母女分乘軟轎出門觀燈,
上官粹郎立即尾隨在後,看看是否能找個機會與她單獨會面訴訴衷腸。左轉右旋,穿大街
,過小巷,始終沒有交談的可能,就只好引吭高歌:
天遣香街靜處逢,銀燈影里見驚鴻;
采輿亦似蓮山隔,鸞鳥西飛鶴自東;
坐在轎中的賈蓬萊知道是自己的情郎來了,聽到他的歌聲知道他還是深深地愛着自己
。一股暖流頓時流遍全身,恨不得立即飛到他的身邊,然而母親近在颶尺,在街上更不便
與情郎一訴衷腸,自然而然地就在轎中吟唱起來:
莫向梅花怨薄情,梅花肯負歲寒盟;
調羹欲問真消息,已許風流宋廣平。
真是一波三折,這一次輪到賈蓬萊表達出一種猶豫的心情。她雖然不忘舊情,然而林
家的婚約終不可解,並且看來還是毫無轉圜的餘地,也許這是賈蓬萊故意嘔上官粹郎的,
用激將法促使他大膽地追求。果然上官粹郎馬上中計,焦急萬分中寫下了《鳳分飛曲》交
給賈府送東西過來的侍婢,托她轉給賈蓬萊,曲是這樣寫的:
梧桐凝露鮮飈起,五色琊花新洗;
矯翮翩躚擬並棲,九苞文彩如霞綺。
驚飛忽作舟山別,弄王簫聲怨嗚咽;
咫尺秦台隔弱流,瑣窗繡戶空明月。
颸颸掃卻議朝陽,可憐相望不相將;
下謫塵寰伴凡鳥,不如交頸兩鴛鴦。
賈蓬萊邊讀邊哭,又有些自怨自艾,覺得上官粹郎只知道酸溜溜地用這樣一些詩句來
撩逗自己這個閨中弱女,甚至只是自顧自地渲瀉自己心中的悒鬱,根本不管別人是如何感
受,總是不付諸實際行動。恨歸恨,賈蓬萊可是個敢愛敢幹的人,她想到事在人為,倘若
鼓起勇氣與環境抗爭,未嘗不可以改變既成的事實。古往今來為愛情作出犧牲可是比比皆
是。由彼此的海誓山盟而戰勝客觀的種種束縛,終於共偕白首的更是不勝枚舉,粹郎難道
就沒有這樣的豪情嗎?
“豪情”是需要醞釀的,尤其是需要巧妙地激勵,於是作“龍劍合曲”。強烈地道出了終
身相從之意。
上官粹郎佩眼蓬萊的才情,更感激她的情意,不再臨淵羨魚,決定退而結網,有計劃
地加以捕撈。主意既定,於是仔細加以考慮合計。正準備有所行動時,福建省內疾疫流行
,賈蓬萊的未婚夫竟然染疫疾而死。這是出乎意料的,也似乎是天公的有意安排,用這一
段插曲檢驗兩個人的感情。既然如此,上官粹郎與賈蓬萊終於共度花燭之夜,當然是喜不
自勝,這天是元順帝至正十九年二月八日。
樹欲靜而風不止。賈蓬萊終於得到了自己心愛的人兒,本以為可以享受幸福的生活了
,但卻不能。當時天下是群雄並起,道路梗塞。韓林兒擾攘在陝、甘、晉、魯一帶;徐壽
輝肆虐於長江中游,稱王稱帝;漁人出身的陳友諒把持贛、皖江河湖泊;張士誠以船夫起
兵,稱霸淮海和江南;當時在福建一帶的就是方國珍,雖然勢力較小,也擁有海船千艘。
方國珍的勢力隨時都可以為禍福州,終於在元順帝至正二十年春間,也就是賈蓬萊和
上官粹郎結婚後一年,大股盜匪蜂湧入城,賈蓬萊與上官粹郎兩家老少幾十人隨同福州城
里的大戶一起逃到了福州的西郊山中。這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,盜匪悄悄地掩來,所有的
人都被圍在一起,所有的珍寶細軟統統被奪去,血腥的大屠殺開始,殘忍的匪徒毫不手軟
地一個個抓住砍頭。賈蓬萊看到自己的父親被殺了,隨着頭顱地落地,一股血從頸部猛地
標出,冷月照着慘白的人頭和殷紅的血,雪白血紅!賈蓬萊暈了過去,等她醒過來,她的
母親,她的公爹、公婆都已身首異處,砍落的人頭就在她不遠處靜靜地躺着,他們可都是
給予過她無限親情愛護的人。她看到了她的丈夫,還有他抱着的他們剛生下不久的兒子。
童子無知,神色安祥,用他的小手摸他父親冷汗直冒的額頭。一個匪徒向他們走去,這匪
徒長得文靜,帶些書卷氣,在冷月映照下;在黑森森的樹林中;在周圍匪徒的火把光中;
在遍地殷紅的血腥中,他顯得有些落寞,他似乎十分疲憊地走近了上官粹郎。在走近的一
剎那,他揮動了手中的大刀,上官粹郎晃了晃,他的兒子叫出了半聲,緩緩地倒下了,血
慢慢地流出來。賈蓬萊就這樣看着她的丈夫和自己的血肉離她而去。她竟然十分安祥,是